筆直開闊的工業大道、整齊有序的標準廠房、熱火朝天的施工現場、絡繹不絕的來往車輛, 蒙西高新技術工業園區內處處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發展景象,然而,在園區不起眼的一角,一家工業污水處理廠卻大門緊閉。這原本是園區為了消除工業污水對周圍環境的影響,建設環境友好型產業園區,2014年引入的曉清環保承建并運營的蒙西工業污水處理工程項目。

停產的污水廠、被風掀翻的廠房、破損的地面

在這個以新型化工、特種冶金、電力、高新材料為主要產業的工業園區里,每天都會產生大量的工業污水,竟然沒有一家正常運轉的工業污水處理廠,令人匪夷所思。

污水廠承建和運營方——北京曉清環保的相關負責人表示,目前污水廠已經停止運營了2年多,停產的原因是蒸發塘停用。鄂爾多斯市要求所有產生高鹽水項目的企業全部新上結晶鹽處理系統,2020年度前逐步實現“零排放”; 同時,對現有的高鹽水晾曬池進一步強化管理,提高標準,不再新建高鹽水晾曬池,2020年底逐步取締現有的晾曬池。曉清環保的項目就在改造之列。

蒸發塘爭議與工業污水處理難題的困局

2015年,原環境保護部對騰格里沙漠地區環境污染問題掛牌督辦,就涉及晾曬池問題。蒸發塘,又稱晾曬池。其功用,類似于海邊曬鹽的鹽場,原意是利用自然作用(日照、風等),處理廢水處理流程最后留下的高濃度含鹽水,最終在西部等缺乏納污水體的地區,做到廢水的零排放。

但在現實中,諸多工礦企業排入蒸發塘的,并非處理后的高濃鹽水,而是未經任何處理的工業污水,甚至有個別企業偷偷借此名義進行滲坑排放,嚴重污染地下水。

2015年5月27日,環保部發布了《關于加強工業園區環境保護工作的指導意見》征求意見稿,進一步明確蒸發塘管理。文件稱:“各類園區不得以晾曬池、蒸發塘等替代規范的污水處理設施,對于現有不符合相關環保要求的晾曬池、蒸發塘等應立即清理整頓”。

“環保部要禁的,是沒有前端系列污水處理設置的蒸發塘;而不是合理布局,作為污水處理一環的蒸發塘。”一位業內人士稱。理想的蒸發塘,是工業污水經過生化處理環節,并將“中水”回輸工業系統中利用,再經過鹽水濃縮,最終形成含極微量有機物的高濃度鹽水,排入蒸發塘,進行晾曬蒸發。

從我國廢水“零排放” 實際運行案例來看,高濃鹽水固化處理是廢水“零排放” 方案應用和普及的瓶頸,也是存在爭論最多的地方。

2018年6月6日至7月6日,中央第二環境保護督察組對內蒙古自治區第一輪中央環境保護督察整改情況開展了“回頭看”,針對草原生態環境問題統籌進行了專項督察,提出:全面提高污水收集率和污水處理廠運行負荷,逐步提高中水回用率;加快園區集中式污水處理設施;,全面完成自治區級及以上工業園區的集中式污水處理廠和正規渣場建設任務。

于是,就有了蒙西園區曉清環保高鹽水結晶蒸發項目的整改。“建設之初,我們的設計方案是達到當地的環保要求的,后來隨著環保要求的提高,我們也要進行相應的整改升級,”項目負責人介紹,但是整改資金從哪里來,成了一個難題。該項目2016年6月進入調試運行,2017年10月完成環保竣工驗收轉入商業運營階段。“自從投產以來,能夠入廠的污水量嚴重不足。我們一期建成的產能每年能處理1萬多方工業污水,但實際上每年處理的污水也就1000多方,水量缺口有差不多9000方。”工廠和園區此前也進行了數輪溝通,甚至逐一聯系園區內的企業,以期獲得足量的污水,但收效甚微,“我們在這個項目上前后投入差不多1.9個億,但是自項目投產以來,由于沒有足夠的污水,導致項目入不敷出,每年光是虧損導致稅收和滯納金就達到了數百萬。”項目負責人十分無奈地表示。勉強經營了兩年之后,工廠因為蒸發塘的設計,又迎來了當地高鹽水“零排放”整改,導致徹底停止運營。

按照企業與園區的特許經營協議(BOT協議),第一個運營年污水處理保底水量為12000立方米/日(設計規模的60%),笫二個運營年污水處理保底水量為 16000立方米/日(設計規模的80%),從第三個運營年開始污水處理保底水量為 20000立方米/日(設計規模的100%)。若未達到保底水量,將由園區按照協議約定的價格,補足差額。但是實際上,相關條款一直并未得到履行,污水廠負責人透露。

為了園區企業的工業污水得到及時處理、合格排放,提高資產運營使用效率,停產以來,污水廠一直在尋求特許權經營權回購。近年來政府為了保障社會公共利益需求收回特許經營權的情形也屢見不鮮。但是污水廠為了融資將全部股權質押給某金融租賃公司,污水廠回購流程較為復雜,經各方多次溝通洽談,目前回購事宜停滯不前,難以預計回購時間。

沒有了污水處理廠的國家級生態工業園區,還“綠”嗎

從公司提供的現場照片可以看到,廠內的閥門已經損壞,有污水從閥門處不斷滲出,反滲透供水坑的濃鹽水管道因為長期停工導致被腐蝕漏水,機械澄清池的房頂被大風刮掉了至今沒有修復……

多年來,工業廢水排放是造成黃河流域水污染的主要原因之一。鄂爾多斯位于黃河內蒙古段右岸,黃河鄂爾多斯段流經鄂托克旗、杭錦旗、達拉特旗、準格爾旗四個旗區,于準格爾旗龍口鎮榆樹灣出境入山西、陜西兩省,全長728km。由于氣候原因,支流多為季節性多泥沙河流。

作為我國重點煤化工基地,鄂爾多斯部分企業沿黃河布局,依托黃河的水資源生存。一直以來,煤化工企業廢水處理問題成為當地環保工作的重中之重。國家和內蒙古自治區“水十條”目標責任書共考核鄂爾多斯市黃河流域7個流域斷面,其中干流斷面4個,支流斷面3個。鄂爾多斯市2019年實施的水污染防治任務共415項,開工384項,完工244項。國家考核的7個斷面地表水水質優良率為85.7%達到國家考核要求,集中式飲用水源水質達標率100%。

蒙西高新技術工業園區現有神華集團、北方聯合電力公司、雙欣能源、星光煤炭等多家工業企業,每年產生的污水量高達數萬方。作為鄂爾多斯市最大的PVC生產工業園區,在聚氯乙烯生產的過程中,會產生大量的工業廢水,不僅廢水產量高,而且難生物降解。

《內蒙古自治區“十四五”生態環境保護規劃》中明確規定,嚴禁在黃河干流和主要支流岸線1公里范圍內新建化工園區。 蒙西工業園距離黃河僅有1.5～3km,園區所在的鄂托克旗具有明顯的干旱區水文地質特征,一旦發生污水泄漏 ,這些污水往往會通過地下水上層透水性良好的砂礫石和巖石等巖層滲入地下含水層,從而造成地下水污染,將直接影響飲用水源的水質;隨著污水進入地下水,將導致地下水硬度增高,會使鍋爐內和管道壁結垢,不僅浪費燃料,還會直接影響鍋爐壽命甚引起爆炸,此外,高硬度地下水還會對化工、發電等許多行業造成危害。這迫使一些行業必須對硬水進行軟化和純化處理,從而增加了生產成本。污染物最終排入黃河后,將對黃河流域的生態環境造成極大的破壞。

隨時可能泄露的高鹽水

2021年,內蒙古自治區發布報告,表示全面落實中央環保督察整改任務:2016年中央環保督察49項整改任務完成整改并銷號48項,2018年中央環保督察“回頭看”及草原生態環境問題專項督察100項整改任務完成整改并銷號99項,圖牧吉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生態環境問題專項督察16項整改任務全部完成整改并銷號。

從數據上看,整改的成效是顯著的,而后,這家蒙西高新技術園區唯一的工業污水處理廠,承擔著整個園區企業接收污水集中處理任務,卻仍然處于停產狀態。在此情形下,園區極少數企業不得不自己投入巨資建設自有污水處理系統,有的企業因為污水無法處理,項目建設的環評不達標,不得不延緩建設進度,而另外一些企業,則將高鹽水拌入灰渣、煤渣,作為固廢進行填埋處理。

作為一家掛著七個“國字號”的工業園區——國家級循環經濟示范園區、國家級生態工業園區、國家首批新材料成果轉化及產業化示范基地、國家能源互聯網示范基地、國家循環經濟標準化試點示范基地、第二批增量配電業務改革試點、國家綠色園區,蒙西高新技術工業園區的含金量不可謂不高。

圖片來源于網絡

就是這樣一家號稱綠色是最亮麗的“招牌”的工業園區,卻沒有一家正常運轉的工業污水處理廠。沒有綠水青山,還有金山銀山嗎?

黃河流域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屏障和重要的經濟地帶,是打贏脫貧攻堅戰的重要區域,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生態安全方面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保護黃河是事關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和永續發展的千秋大計。